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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按】

经历过精神疾病困扰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过幻象。有些患者,在幻象的控制下,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见的话。在局外人看来,这就是神经病。他们不会知道精神病患者所经历的世界。
 
        本文作者Sarina,曾经患病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现已痊愈。在六年的病程中,她多次感受过幻象。现在,她愿意把这一切写出来,想让大家知道,那些看似失去理智的人,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
 
       也请他们的家属们相信:你们所爱的这个人,是真的需要你们帮助。也许只是多一点耐心和理解,就能够挽回一个生命。


 

(一)
 
幻象中的我,对自我认知非常模糊,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驱使大脑作出极端反应。
 
那是我婚礼前三天的事情,整个过程只有短短数个小时,从上午持续到晚上。再后来的事情我基本记不得了。
 
那次发病的原因,是因为部门筹备了一个活动,我作为统筹筹备了大半年,期间经历了很多的修改和变动。就在发布会当天,我发现自己不太正常,紧张到全身发抖,生怕出现一点问题。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是活动结束后,我并没能轻松下来,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顾整个过程。很奇怪,当时只是回顾不顺利的,完全忽略了结果上的成功。我开始自责,自责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好,这让我身心疲惫。当晚,我失眠了;第二天开始,我渐渐不太说话,从紧张状态转换为抑郁,我变得行为迟缓。
 
那天正好是周末。老公让我陪他去试穿婚礼当天的西服。他试穿的过程我完全记不得,只记得自己呆呆的站在那里,时不时唉声叹气。服务员看到我,以为我对他们的衣服不满意,还专门过来赔笑脸,我却没有了回应的能力。
 
第二天晚上,我又失眠了。我把之前的药都拿出来,加大剂量吃了很多,但是还是睡不着。我穿上衣服,跑到外面的河边坐着,躺在草坪上,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了“落叶归根”四个字。突然想到我爸妈已经年过半百,我却没有能好好照顾他们,自责的情绪又再次让我崩溃。
 
我不停地哭泣。当时大概是半夜三点左右,有个人正好路过,看到我一个人在河边坐着,好心过来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说了句“没事”就匆匆回到家,在客厅里面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老公突然醒了,看到外面灯亮着,出来看到我像鬼一样坐在那里,他问我怎么了,我突然崩溃,哭喊着说:“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当时的痛苦也许没有经历的过得人是不会明白的。
 
(二)
 
第二天早上,老公带着我来到了安定医院。等待就诊的过程中,我出现了幻象。我开始非常敏感,周围的人在咳嗽、窃窃私语、大笑,这些平时看似普通的动作,却让我感受到了极强的攻击性。我跟老公说,这里有人在监视我们,他无动于衷,让我安静睡觉。
 
有几个女人带着尖锐的笑声从我身边走过,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我脑子里面的诠释就是,这是几个媒体的记者,她们是来看我这个神经病的。她们背着我说:“原来就是她呀。”
 
我想逃离,于是去厕所。刚一站起来,旁边一个老头突然咳嗽了起来,他一定是在给他的同伴发信号,让他们盯着我。我开始四处寻找他们的同伴,有些人也许是看到了我怪异的眼神,于是用更加怪异的眼神回应着我。我不敢再进一步行动,只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那看手机,刷朋友圈。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的每一条朋友圈内容,都在指向我。他们都在嘲笑我,说我进医院了。他们都在看直播,即使是身在外国的朋友,也发出了类似的内容。
 
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崩溃,我知道自己在英国的经历被之前的同学挖了出来,成为他们的笑料。我意识到这个医院有无数的隐形摄像机在对着我,我成了全世界的焦点,每个人都在看我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我突然意识到,全国人民其实都在悄悄关注着我,在微博上追踪我这个从英国潜逃回北京的精神病。
 
我焦躁不安,想要逃离这里,想把一切都告诉给老公,让他跟我一起逃离。这时,我发现他也成为阻止我离开的一员。他拦截我,不让我四处乱跑。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出现:原来他不是和我站在一起的,我被这个世界孤立了。他是整个计划中的一部分,把我带到这里,囚禁起来。
 
我孤立无援,整个世界都在监视我。我害怕,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去厕所,然而嘴巴依旧干涩。我要求出去买瓶水,老公在小卖部外面等候。卖水的大叔突然对他的孩子说:这个人这么丑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通缉令,电视可能已经早就报道了我,说“脸上有块斑的女子,是全世界通缉的囚犯”。我丢下钱吓得跑走了。
 
在安定医院门口,老公要求吃一个鸡蛋灌饼当早餐。我颤颤巍巍站在那里,看买鸡蛋灌饼的人做我们的那份。突然身边有两个人聊了起来,我只记得一句话:“祖坟都没有了,全家都强拆了。”我终于又崩溃了。
 
当时的意念就是,有人到我老家,挖了家里的祖坟,把我爸我妈都给关了起来。于是我疯了一样要求我老公给我妈打电话。奇怪的是,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当时立刻明白,原来我不是神经病,而是触动了权贵,他们派遣的间谍在这里监视我,冻结我的银行卡,抓走了我的父母,让我和我老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这样,他们的秘密就不会被我知道。
 
这时,一辆豪车停在了我面前。车窗摇开,出现一个富二代的脸。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走了。他不是富二代,他一定是高官的儿子,听说有精神病被困在这里,出于好奇他来看了看我。
 
(三)
 
回到医院,我不再挣扎,也不再想要逃脱。我镇定下来,心想你们既然想要跟我玩游戏,我就陪你们玩到底。

我开始对身边我认为是间谍的人微笑,问:你们不累吗?我看着都累了。每个人都很诧异,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他们在装,因为他们不能让我看出来他们是来监视我的。因为我很厉害,我可能影响了整个国家的政局。
 
终于轮到了我看病。我问医生:你累不累啊?你不累吗?一遍一遍地重复问。我感受到周围的人殷切盼望着医生给我作出诊断,仿佛这会是影响整个世界的一个结果。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被这么多人看着。因为他们害怕我,《圣经》里曾经记载,基督耶稣会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这时必将是末日的审判。而我,就是那个再次降临世界的基督耶稣。
 
不过,他们发现,这次降临的却是一个脸上长着一块斑的怪胎。她搅乱了整个世界的格局,让中东战争不断,她是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必须死。这样,世界才能够和平。
 
老公骑着小摩托带着我回家。经历了这一切的我,极度疲惫。我要死,背负全世界的罪恶而死,我好累。我看到警察的车跟随着我,整个马路变得异常宽阔,仿佛除了我们就没有其他人。
 
他们是想让我快点死的,我慢慢闭上眼睛,只要侧过身,就能从车上摔下来。运气好的话,还能被车轮碾压几下,应该会死吧。
 
我试了很多次,内心深处的意识没有允许我这样做。我还是乖乖回到了家里。吃药、睡觉,幻觉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
 
后续的经历就不再一一详述。所幸的是,我终于睡着了。醒了之后,我恢复了正常,幻象不再。虽然还是很嗜睡,但我正常地参加了婚礼。
 
(四)
 
之前经历的种种,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
 
每次生病,我都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完全失去了所有的自理能力。而我现在能够健康地生活,完全是因为家人的支持。他们细心地记录我每次吃药,记录每种药物的作用和副作用,在我生病的时候接纳我的一切怪诞行为和不着边际的话语。我感谢他们,让我能够成为现在的我。
 
在我看来,每一个经历精神疾病困扰的病友,都是孩子,不要用大人的理性和行为规则去强制的要求他们。他们生病,也许就是因为内心深处不再想要被束缚。只是理智不允许潜意识背叛,他们才会出现了各种精神的扭曲。
 
就让他们在生病的时候,做一回孩子吧。只有家人的支持和理解,才能让这些“孩子”们真正再次健康长大。

(原载“渡过”公众号,微信号 zhangjinzaibeijing,扫码可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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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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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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