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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文 / 京京    图 / 张进

 

一  

在如何称呼我这个问题上,我一般会给出三个选择,京京或XX,一个小名,一个大名;或者随您喜欢,怎样称呼都好。作为一个更喜欢倾听的人,今天却要一反常态,讲述自己,这让我有些不安:我的故事也许并无特殊,讲什么呢,这个病似乎就是个无限的循环,西西弗斯一般的人生,似乎是常态,也是必然,同现实社会的诸多难题一样,我们只是疲于应对。如果没有新东西,还有无必要再讲呢?没有必要再讲,本质上是孤独的。我发现很多病友和他们的家属,面对反反复复的病情,也大都不愿再讲了。真要讲一讲,又该从何讲起呢?讲多了,会不会被旁人随意贴上标签呢?会不会被说我们不够坚强,还是不够努力?

当然,感谢现代神经科学的进步,我们使用药物就可以稍许控制住险恶的病情。但,通过药物,真的能够治愈它吗?按医生说的意思,除了不要贸然停药,其他的意思,就像“渡过”这两个字,要自己把自己“渡过”去,渡到河对岸。如果有良好的支持系统,那么就是多人协作,把这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从时而有黑色漩涡的孤独的大河中“渡过”。

如果没有,那么就一人划,无论怎么辛苦都要划到对岸,看看风景几何。我想象,如果真的划到那个对岸,再回望过去,心中最好是,也应该,仅仅是平静,如河面一样平静,惟有几卷涟漪。

上述语气的底色到底还是悲观了些。其实,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糟。当我在每个低谷,我都反复默念这句话。——“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糟”。——“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糟”。——“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糟”。就像就像闽南话的“拜拜(四声)”一样,我反反复复地拜念这句话,这帮助我刷新潜意识,强化正念的力量。——以上是5月26日写下的话,转天,我就转为了抑郁态。

下面是我6月6日晚10点15分写下的话。今天单位领导问我要病例,说是工会需要备案。我心里觉得不是很尊重隐私,但还是回复“好的,周三去见主治医生再去开”。半个小时之前我已经吃了一片喹硫平,昨天开始开心了一点点,想开始见朋友,搞业务,为避免陷入再一次的循环,今天特地把药物加量,半片喹硫平改为一片,睡前服用。我现在做着一份在外人看来很体面,国企的中坚岗位的工作,可我依旧感觉有一些求而不得。

在工作中,我是个非常追求工作实效、较真的人,国企的工作氛围,让我这样想干事的人,成为不折不扣的异种。虽说,是人就有欲求。但是,我的精神科医生们普遍反映,既然你都是个病人了,那就应该做个普通人,你的病才能好。我理解他们,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的,我生病了。这个病,如果控制不好,是很凶险的。我有两个礼拜的住院经历,而且很清晰地知道,如果这个心境障碍不加干预,很可能会发展为精神分裂,比如出现幻听、幻觉等。

但是就因为这病很凶险,我就应该理所当然地躺平吗?我的答案是,我不想,我也不能。因为有上述的欲求,不论是被社会尊重的需要还是自我实现的需要,它们都是我正当的诉求,是可以被正视的。这个诉求,对于正常人或者我这样的病人来说,都是一样的真实的诉求。这个诉求,并不会因为我是一个病人就减少一分一毫。

 

二  

那么,我作为一个病人,如何支撑我个人诉求的达成?首先,我要给自己把脉,时刻监控自己的状态。正如前文所述,当觉得自己有点嗨,开始社交,做事情开始“心流”的时候,要给自己敲警钟,一如往常地按时睡觉,甚至药物加量去维持正常作息,保持心率稳定。

同时,也非常重要的是,培养良好的支持系统。支持系统可以分为:家人、靠谱的朋友和工作单位。以我的家人为例,我的母亲因为工作多药物了解很多,我会和她及时沟通状态,确保药物调整足够及时、有效;我结婚了,对象工作较为轻松,可以帮我分担家庭琐事,比如装修,在我状态好的时候,我来提想法构建方案,同施工方、供应商沟通、盘价;在我抑郁无法下床的时候,很多装修上的琐事,由我对象处理,这让我感到很安全。

同时,对象是每天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会跟我复盘每天我的状态,一旦有我缺乏个人认知的时候,他可以帮我挂号,同我母亲联系,做到及时就医。以我的工作单位为例,因为请了一次一个半月的病假,单位上级、同事多少对我个人的困境有所了解。虽然请病假确实给工作团队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我跟自己说,不要有太多的负罪感,因为人不是机器,是人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变数。

得病这件事,即使是更为凶险的精神分裂,如果能控制的好,依然可以适时复工、坦然地参与工作,每个人都有强大的适应能力,只要我想,我就能够很快找回工作节奏和着力点。因为双相情感障碍所带来的社会性死亡,其实是作为任何一个得病的人都无可规避的,在职场,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也没有谁真的那么重要,别人因此不那么重视、依靠你了,也是自然之理。

所以,只要不要还能坚持工作,不要仅仅因为病耻感、因为虚荣心和所谓的“面子”而轻易跳槽,这解决不了我们根本的问题。相反,如果单位了解了我的情况,直属领导能更好地摊派工作任务,在组织层面上提供一定协助,让组织合作更为顺畅、不易出错。三  而今,病到现在,我又学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区分问题的来源。有些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要手刃这些“我的问题”。还有一些问题,是别人的问题,或更大的环境的问题,那就爱咋咋地,不需要与之为伍,也不需要义愤填膺,略作了解即可。我发现,很多时候,问题来了,还来不及我解决,问题就走了。不用把所有问题都当成问题,耗神得很。

然后,积极找到适合自己的锻炼(调试)大脑的方法。运动,是已经科学证实可以提升大脑活力的办法。那么我需要迈出的下一步,就是找到自己喜欢,并且能长久坚持下来的运动项目。我目前的选择是柔道和自行车。这都是交互性的运动,除了出点汗,提升激素水平,还提供了和其他人建立社交联系、聊天倾诉的机会。此外,在工作中,我选择“三张办公桌”工作法。因为我是个工作狂,常常废寝忘食地工作(真的会忘了吃饭喝水睡觉)。

其实投入在一项工作中,大脑是会疲惫的,而“三张办公桌”工作法,是经研究验证过的,能够实现虽然仍然在不停地工作,但大脑仍能有效休息的方法。每张办公桌都有一项工作,但三项工作,属三种不同性质。比如:第一张办公桌是主业(项目管理),第二张办公桌是副业(管理咨询),第三张办公桌是副业(社区业委会事宜)。当在第一张办公桌办公一个小时累了的时候,切换到第二张办公桌做一个小时,再累了,再切换到第三张办公桌,周而复始,以此类推。每一张办公桌不同的工作性质,能让我们的大脑及时切换,大脑疲累的区域能够得到及时得休息。有点类似于,疲兵换下来,新兵换上去。

最后,老生常谈,回归“认知升级”与“心态调整”。我相信抑郁总是伴随着大量的焦虑。我们每个人,都是这孤独星球上的困兽。正如同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感染新冠,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罹患一场抑郁。抑郁的发生,如果不是源于现实物质层面的焦虑,那么我们还有灵魂深处的高等级焦虑源,它来自于“自我实现”的终极需求。我在美国读MBA时,最喜欢的一门课,叫做组织行为学,这门学科其实是社会学在商科的细分。

学科里包含了大量心理学、社会学和脑科学交叉学科运用。组织行为学中对于人的需求划分,正如刚才我提及的,焦虑源于需求,而需求可分为不同层次的需求,称作“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感兴趣可以找一下资料,看看自己的需求或欲望水平,目前处于哪个阶段。通过自我分析,我认为,我还依然处于比较基础的生存-物质需求阶段。

在这个阶段,我还需要更加努力,给自己添砖加瓦,增加个人价值点、能力点。那么这个时候,我的心态,应该保持“成长心态”。成长心态,不是同别人比较,而是同自己比较。今天的我,有没有比昨天的我,好了那么一点点?今天我都学到什么新知识了?近期我做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今天我帮到了别人(客户/同事/领导/组织)一点点?今天我哪些方面做的对,如果继续做下去我就会赢?这就是成长心态,首先,不要批评自己。对自己的错误,要正视,但不要斥责自己,避免更大的心理负担。

苹果创始人乔布斯说,他最喜欢和优秀的人共事。因为这些优秀的人,只在乎事情怎么样才能做成做好,不在乎“面子”,不害怕批评。而我觉得,收获批评,说明我离做对做成做好只差一点点,说明我做的事情,泛出了涟漪,产生了影响,那么我距离卓越仅一步之遥。今天就写到这里吧,祝愿各位病友和家属都有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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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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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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