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人们常以为小孩子在温室中被呵护与关爱,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自然应当天真无邪,快乐无忧。然而近年来情绪障碍低龄化趋势越加明显,被诊断抑郁、焦虑、强迫、双相的儿童青少年也成倍增长。

青少年们的痛苦经历应当警示了成年人们:青少年的世界也并非一帆风顺,青少年世界之中也蕴含危机。

心理学家霍尼在《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中这样写道:“他正生活在两个世界中——隐秘的私生活与公开的生活。这两种生活是无法协调的,从此他领悟到‘生活是可怕的,布满现实’!”

也许成人眼中,青少年的世界也是如此,在公开的生活中充满阳光与积极向上的状态,而隐秘的生活却是大为不同。

今年世界精神卫生日的主题为“营造良好环境,共筑心理健康”。这个主题让我们得以脱离个体的视角,试图从更为整体的社会性视角来探究青少年情绪问题的成因。

我们也邀请了3名不同年龄段的情绪障碍青少年,来聊聊他们生病前后那段“隐秘的生活”。

 

小学生的自白:‘同学很好,学校很烂,over’

小西休学时12岁,正是小学六年级。当时她失眠厌食,一周只睡十小时,连续两三天吃不下任何东西,并且出现幻视、幻听,放眼看去,整个世界都是旋转颠倒的。

在成人的眼中,小学时代无疑是最轻松的,应当无忧无虑才对。事实上,即便是小学,学业压力也排山倒海般将小西拍倒在地,作业常常写到12点半。

不光是作业,每次考试的排名机制也像是一枚定时炸弹,一直让小西担惊受怕。全年级共有1600人参与排名,掉了名次小西就会耿耿于怀半个月。这半个月焦虑到失眠,让本就没有多少睡眠时间的小西更加疲惫。

小西认真地思考着:“我觉得这不算厌学,如果没有海量作业和高压考试的话,我还是很喜欢上学的。” 小西已深刻地感受到贩卖焦虑和鼓励内卷的价值观已然来到小学之中,“没有别人努力就没资格难过,不够优秀就没资格说累。”这是老师的教育圣经,小西对此深恶痛绝。

虽然当时自己年纪很小,但小西也感受到自己的老师们有着教学KPI,为了完成教学指标会表现出严厉和压榨学生的姿态。

谈起同学关系,小西说道:“霸凌可能不至于,但是有被孤立。情况不算严重,但是我连续三年没有任何一个亲密的朋友,很惨。以至于后来一直很自卑,觉得是自己的社交能力不行,不敢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在小学中,小团体非常盛行,彼此间相互斗争和排挤似乎是常态。

小学时小西曾被班上的小团体排挤,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到一位挚友,她却为了融入那个小团体而跟她们一起排挤小西,说小西的坏话。直到现在只要难过哭泣时,小西都会痛骂这个女生,但她也清楚这个女生并不是罪魁祸首。

小西觉得可能这就是运气问题吧,同学也不是完全恶意,只是这种小团体的校园文化使然,自己似乎被莫名选中成为“牺牲品”。不是她被孤立,那也会有其他人会被孤立的。

小西对自己生病也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她经常会觉得明明自己不是最惨的,明明家境不错,明明有爱自己的妈妈,明明已经很幸福了……有资格说自己难过呢?

回顾起过往的经历,她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经历就是:“同学很好,学校很烂,over。”

初中生的自白:‘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小琪是一名初中生,2018年下半年诊断出中度抑郁。这时候她刚入学初中,勉强上完这学期的课后,小琪一直休学到2019年9月,复学两个月后复发,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

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不对劲,是在初一的某一天。那次请假去拿药后,妈妈送她回学校,站在校门口目送小琪走向宿舍。

这个时间同学们都在午睡,回宿舍的路上飘舞着秋天的落叶,还有风的声音,一个念头冲进了小琪的脑海里——“全世界都不要我了”。这个瞬间,小琪只感到快要崩溃了,喘不上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侧头去看,妈妈还在门口看着自己。

那一次之前,这样的请假已经有两三次,每次都是感觉头晕、想吐,还以为是感冒。小琪说,其实哪怕没有这些症状,她也会找理由,也要请假。

因为她当时正遭受着室友的校园欺凌,遭受着冷暴力和言语暴力。

最开始,小琪和室友们关系不好,是她犯了一个错误。向室友们道歉,得到原谅后,小琪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出于讨好,小琪做了很多事情:一人熬夜复习后,小琪睡前会特别留意,给室友盖好被子;室友不舒服,但是晚上怕鬼,不敢下楼,小琪会忍住害怕送她……

但是小琪发现室友们并没有在接受自己,依然在骂她捉弄她:故意让小琪请客吃饭、得罪人后把小琪推出去应付别人,差点害她挨了打……

这样扭曲的氛围持续了两个月。

小琪的妈妈不能理解,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让她忍一忍。2018年的11月,小琪开始出现厌食、头痛的症状,常常请假去医院打点滴。医生劝小琪好好吃饭,小琪也很抗拒,不怎么说话,就低着头。医生提醒妈妈,可能要带小琪去看一下精神科。

但是欺凌和羞辱依然没有停止。

退学后,有同学来告诉小琪,她的室友还到班主任面前造谣;一个据说学过心理学的老师到班上来和同学讨论“你们这儿有个心理有问题的,还休学了”,一边诋毁小琪,一边抬高自己。

小琪复学去了另外一个学校,以前在外面一起学跳舞认识的女孩突然找到她,对小琪说:“你这个人名气贼大,心理有问题。在学校里安安分分的就好,别搞事情。”

校园霸凌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到现在她都一直下意识地自我批评。

高中生的自白:‘躲不开老师的偏见和内涵’

18岁的高中生茄子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开学了,很久没有坐地铁了。”这是她被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的两年后,又一次重新鼓起勇气踏入校门。

茄子之所以休学,是因为校园暴力和老师歧视。

同宿舍的女生是茄子的后桌,上课时会使劲地用脚一直往前踢茄子的椅子;课间故意伸出腿绊她,或是茄子进出偶尔不小心蹭到她的书,就恶语相向,甚至会让茄子跪下道歉。

有次宿舍里出了一点小矛盾,被传到班里引起了讨论,放学时茄子蹲在墙角收拾东西,室友领着几个同学把她围在角落,用手指着说她影响了其他室友住校的感情,莫须有的指责的恐惧深深刻在了茄子的脑海里。

后来,茄子情绪一直不稳定,来回长时间请假,依旧躲不开老师的偏见和内涵。其中一位任课老师在班里公开强调:“你们交朋友要交那些爱笑的,像那些低头不语、心里有阴霾、不爱交流的,这样的人不配和你们做朋友,迟早有天会害了你们。”老师的话对茄子打击特别大,因为但凡稍微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老师在指名道姓。

茄子勇敢地向学校反映了这个情况,得到的承诺是下学期会辞退这位老师,但他需要教到这学期期末。茄子在海里远远地看见灯塔,却没有浮沉的力气了。

这样的人际困扰并没有随着疫情居家而停止。有一次线上晚自习,全班同学被要求开着摄像头写作业,茄子在低下头捡笔时,桌子底下灯光很暗,脸对着摄像头,被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截图P成了恶搞表情包,发到班群里,还找了很多同学不停地在群里疯狂艾特她、嘲笑她。

那天晚上茄子在家里哭了很久。从那之后,她感觉几乎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时候因为家庭琐事,茄子和爸爸隔阂越来越深。升上初二后,父母的关系一直恶化,而因为病情的波动,茄子也开始仇亲。和很多确诊初期的青少年家庭一样,家人怕药物的副作用不让她吃药,也顾虑去正规的医院看心理门诊会在她的档案上留下病史,所以没有及时系统治疗,致使病得越来越重。2020年7月13日,茄子被正式确诊了双相。

“我被我妈从窗台上抱下来过好多次。”当茄子走到了深渊边缘,错过的时间终于被重视。

暴风雨划开了一角,容许快要窒息的灵魂停下来窥见天光。

看完这三位青少年的故事,再看看今年世界精神卫生日的主题“营造良好环境,共筑心理健康”。这不得不让我们思考,青少年需要怎样的环境才能构筑心理健康呢?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最后还是留给青少年们。

作为青少年的你,怎样的环境可以支持到你?

(文中小西、小琪、茄子均为化名)

 

文字:鑫姐、钰婷、子烨

 

话题:



0

推荐

张进

张进

390篇文章 1年前更新

《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