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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端午(23岁)  图 / 张进

“作为新上线的倾听者,写一点什么吧?”

 

那是渡过的一位老师的消息,收到消息,我一愣。犹记去年失眠时,带着满满的情绪和不甘,写下那些带着情绪和些许悲壮的文字(点击阅读原文),让如今的我再一次陷入了回忆里。

真快呀,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  

去年今日,我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一气呵成,悉数自己将近二十年来的经历,虽说文字和笔触相对平静,但那些爆发的情绪也如同暗涌的波浪时不时来回翻滚,透过文字彰显出那势不可挡的张力。或许那时候,我在竭力压抑掉那些经历给我带来的愤怒,那现在呢?

自问,这一年虽说时候短短三百六十五天,倒也是经历了不少事件。不管是疫情期间独自被封在出租屋两个月,还是大学复学后半年上完了休学期间落下的一年的课,最后按时毕业,又或许是带有几分运气找到了体面的工作,甚至成了学院的毕业生就业典型案例,似乎都在和我传递一个信息:你在逐渐摆脱抑郁。

很多人来找我,一半在向我取经,一遍又一遍问我抑郁症好起来的方法,一次一次拉着我和他们分享那些对我有用的心得,另一半人则在竭力劝说我远离这个群体:“你的抑郁症都已经好了,就要离开抑郁的圈子呀,不然天天接触这些负能量的东西,再复发怎么办?”

是啊,不管态度和方法如何,至少他们都在抱持着一个共识——我的抑郁症好了。我从他们还带有些许焦虑的眼睛里看到,他们想要从我这里拿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有个孩子家长不惜找到我天天晚上和我聊天一样,她想复刻我抑郁症的康复方法,再原封不动地按到她时孩子身上。

毫无疑问,这种殷切的期望让我感动,但他们总是会忽略一些最关键的东西。他们太急了,所以他们想要复刻,想要搬运,想要找到一个类似于手术刀甚至灵丹妙药的东西,一步到位,解决掉身边人的情绪障碍,当然,要是能用不复发,那就更好了。

在我身边的人的眼里,我的抑郁症似乎是一瞬间好起来的。从某一天开始,我突然复学了,我一学期修完了将近三学期的课,然后我毕业了,找到了所谓的好工作,于是他们觉得我好了,觉得我回到了正轨,所以他们想向我取经,找到我一瞬间“顿悟”的方法。

可在我记忆里最深的,却是我一次一次和心魔斗争下精疲力竭的样子。我一次一次被回忆拉进那些创伤的漩涡里挣扎,然后许久后回过神来,满头大汗。或许抑郁症患者都会很熟悉那种创伤记忆的回溯,明明上一秒还在一切顺利,下一秒进被丢进过去的创伤里再凌迟一遍。

我也记得一个又一个被愤怒,不甘和悲伤撕扯的晚上,那是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失眠夜,我仿佛掉进回忆的沼泽,一边为过去的自己不值,一边又在焦虑以后的生活。当然,每每崩溃完后,日子还要继续。那种猝不及防的,情绪的低谷还有突入其来的崩溃,在一次一次念念不忘中成为生活的主旋律,又在念念不忘中,被逐渐适应。

二  

精神分析流派的理论告诉我,我应该去和自己的潜意识对话,一点一点修复自己童年的创伤,找到每一寸情绪背后的东西;认知行为流派的理论告诉我,我应该避免沉溺于负面情绪,避免负性思维的强化,再一点一点锻炼自己的思维习惯;人本主义流派的理论告诉我,我要相信自己身而为人的生命力,给自己自我修复的时间。

没错,我去学习了心理学。一开始,也是抱着自我疗愈的心态,到后来,则逐渐在更多的理论里看到了兼容并包的智慧。

于是我开始喜欢心理学,我学了几百个小时的线上线下的课程,考了中科院的心理咨询师证书,我还参加了不少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的线下学习。从理论,到案例分析,再到实践学习,或许是抑郁症带给我的切身体验,我学习速度很快,那些需要背诵的复杂心理现象和理论,我似乎仅仅是靠着共情就能更快去记忆。

我的抑郁症在反复的学习,反复的感悟里,逐渐被我接纳,再慢慢疗愈。或许是无心插柳吧,我的心理学知识在找工作时帮了我大忙,我进入了心理行业,甚至在最后三进一的面试里,我的两个对手都是985的硕士,而我作为唯一的本科生,拿了最高分。

今年春天,我参加了渡过陪伴者的培训课,并顺利通过了考试。虽然那些心理学、药学的理论我早已不再陌生,但是资深前辈陪伴者们的讲述自己陪伴中见到、听到的或辛酸、愤怒、绝望,或温暖、惊喜、让人充满力量的故事,还有其他学员们分享自己的经历,让我更加真切地体会到,怎样面对,并无条件地接纳一个个真实的人。

让我印象尤为深刻的一句话,是霍雨昕老师讲的,“当孩子再说活着没意思时,其实是在想过有意义的生活。”

这句话让我有一种被闪电击中的震撼。按照以往的经验,我只会关注求助者的抱怨,关注他的痛苦,想要探究痛苦背后的东西。可是痛苦背后的希望却常常被我们忽视。

这也解开了我在之前面对那些求助的家长时的一些疑惑,也让我对自己的过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如有时间,我会分享更多。

“你做这份工作虽然待遇很好,但我还是担心你。”不止一个朋友和我说过这句话。也难怪,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抑郁症患者总是敏感和易复发的,似乎只有在人际关系单纯同时远离负面情绪的地方才能精心盛开。可我回去了,甚至回到了他们眼里,最不适合抑郁症的地方。

三  

保持慈悲,心怀敬畏。我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我回到了抑郁症患者的圈子里,不止在工作中,也在生活。我成了心理行业的工作人员,我也成了不少抑郁症社群的志愿者,甚至,水到渠成地,我也进入渡过,成为渡过的倾听者。或许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完成了些许所谓的身份上的改变,又或许,我还是我,只是洗掉了些许戾气,逐渐平和的过程。

抑郁症的康复,是很长很长的过程,至少从我第一次自杀(五岁)到现在过去了十多年。我相信这十多年的时光带给我的烙印,是终身的,就好像我现在依旧属于高敏感的类型,我依旧可以感知到很多很多细小的情绪,和他人细枝末节里的变化,但这份敏锐,我好像可以驾驭了。我依靠它来共情身边人,在工作中理解,帮助那些求助者,这或许,是抑郁症给我带来的,而我,也在习惯里逐渐前行。

言至此,东方白。

交稿前,我请一位朋友看了我的文章,朋友说:“一年前你写的东西,像是在控诉和愤怒,现在倒像是开始平静地讨论一点东西了。”

也希望未来的我,能慢慢把我的经历变成有意义的东西吧。

作者简介:
端午
曾因为原生家庭以及学生时代的创伤,在大学时确诊重度抑郁并休学,现已痊愈、并正在与原生家庭和解,现已顺利毕业参与中科院心理所、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等专业机构的培训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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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

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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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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