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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 邓邓

 

一  

2017年9月,怀胎九月的我回到老家的县城上班,我的弟弟也考上了我当年得中学母校,我是开心的。妈妈每天给我做好可口的饭菜,我们一起等待着宝宝的出生,而弟弟住校,周末回来,一家人也算相安无事。

12月,出月子不久的我,接到弟弟班主任的电话,要求家长到学校面谈。我和妈妈抱着孩子一起去了学校,第一次我以学生家长的身份面对老师,心理是慌张的。我们最初的以为是批评,没想到老师直接告诉我们学生心理有问题,建议休学。

我当场懵掉,眼泪夺眶而出。我承认青春期的弟弟难以沟通,脾气火爆,隐约觉得心理有压力,但我们家长也束手无策。

事情的起因是弟弟找到老师交流了一些人生问题,刚好那段时间他们学校有同学从宿舍顶楼跳下当场摔死,班主任顿时把弟弟列为危险分子。事后我非常恨那个老师,面对问题找家长沟通是极好的方式,但不给孩子机会,没有经过专业心理机构或老师评估就就要求退学是否合理?我们作为家长有没有拒绝的权力?我们当时还是太懦弱了,没有尽力维护弟弟应有得权益。

就这样我们带领弟弟从学校回到了家,我和妈妈情绪崩溃,妈妈开始声声诉讨,开始谩骂,最难听的语言从一个母亲的嘴里,蹦向她的二个子女。

我也是难过的,对弟弟前途的担忧,对未来一年的迷茫,对弟弟状况的恐慌。作为学生时代接受过全科医学培训临床医生,对心理学也算一知半解,但我用我所有的理论知识也无法对弟弟的行为做出定义。

回想十多年前,我也曾经是抑郁患者,为人生而迷茫,失眠、胡思乱想、暴饮暴食又疯狂催吐,上自习时频繁往返于零食摊和卫生间,割过腕,甚至想过跳楼(当然只是在脑子幻里想)……抑郁应有的各种症状,我全都有。这大概是,我们姐弟俩刻在共同血脉中的宿命吧。

 

二  

我开始向我认识的一位心理学老师求助,她要求我带着弟弟去她的咨询师。当时对于价格,我也拿不泰准,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时钱包里装着一千现金(那个时候扫码支付还没有现在那么流行)。我和老公带着弟弟开车前往,也就十分钟不到,他们就结束了。我再次崩溃,朋友告诉我弟弟的抵抗心理非常强,完全不配合咨询,建议带到重庆专业的精神卫生中心或者心理机构再试试。

对于心理咨询我是带着非常大的期望的,可是弟弟回去后拒绝前往重庆,拒绝再次进行评估或咨询(PS:经验总结:找熟人咨询非常不好,我后来站在弟弟的角度想了他会担心熟人会把他的心里话告诉我们,那他就是赤裸裸的;也有可能当时朋友从事心理咨询时间尚短,经验不够丰富)。就这样,我和我妈每天被我儿子折腾得头痛的同时,还得和天天在家的弟弟斗智斗勇。

他偶尔心情不错,会和我们说二句话,大部分时间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打游戏。而我妈因为心情崩溃,每顿吃饭都骂骂咧咧,导致偶尔弟弟直接拒绝到点出来吃饭,而是等我们出去或午睡时再出来热剩菜。我有时想他可能也是避免直接接触和短兵相接,毕竟他也很尴尬。之前他倒是提过休学想自己去图书馆看书自学,结果一次也没去过图书馆,甚至门都不愿意出,成了完全意义上的“死宅男”。

从理性的角度想,我觉得既然休学,那出去走走看看世界,也是不错的,我可以出钱,但陪着实在不行(儿子太闹腾,精力有限),弟弟拒绝。那去学个技术,以后也能谋生,也拒绝(那个时候的我们光顾着崩溃,完全不能理解,作为一名考上重点学校的学子,他有自己的骄傲)。

最严重的一次,我和我妈跟弟弟打了起来,我们二个女人自然不是弟弟的对手,最后我们俩继续哭,他继续语气强硬,扬言再怎样就怎样……最后我报了警,因为心寒,因为无可奈何,因为害怕。几分钟后警察来了,弟弟和警察也爆发了争吵,警察同意带走弟弟,关键时候妈妈却心软了。我则是懵了,当家庭和学校无能为力的时候,不是应该让警察试试,也许也是一种方法……

妈妈的理由是不能让他背上被警察带走这样沉重的记录,当时我有震惊,也有感受到,母爱到底不一样。最后此事算过去了,我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日子,我想起以前读书时从书中看到的,精分患者夜间出现暴力情况,我们几口人是否有生命危险。每晚睡觉我都会反锁房门,做梦都是噩梦不断,泪雨涟涟。

我把这些担心和我老公及父亲交流,我相信父亲也是难过的,但他却觉得孩子有自己的路,强扭不得,我和妈妈却愤愤不平,觉得他太冷血,不和我们一起同仇敌忾或者一起担忧。

说到我老爸,印象极深的一件事是,我和现在我弟差不多大的时候,我曾经认真地考虑过想要去佛寺出家。结果爸爸给我来一句:“你去吧,寺庙也有小和尚与住持之分,那里你也需要努力念经和打扫庭院。”一下子我就觉得人生如此,那我的避世有何意义,就此继续上学。后来觉悟,这是男女面对大事件的不同的反应吧,但有时候男人的这种思维方式未必是错。

这个阶段我老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可以充当润滑剂和调和油,偶尔和弟弟沟通几句,偶尔他们一起打打,弟弟电子游戏,不会把心里话全部告诉他,但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些许。我老公还会安慰我:“他可以爬起来的,也许他只是嘴硬,其实已经后悔了等等”。刚开始我是不信的,觉得不是他亲弟,所以才淡然处之。后面多次冲突之后我开始试着站在他的角度看看待弟弟,开始欣赏弟弟身上的闪光点,慢慢偶尔也可以和他说上几句(但是得看他的心情,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往死里怼)。

印象最深的一件小事是,某天我和妈妈数落了弟弟,弟弟回了一句“我在家又没要零花钱,每天只是吃你们一点饭菜罢了”。我突然惊觉是啊,他也在隐忍,他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胡作非为。他只是在用他的情绪和任性抵抗社会(包括我们)。夜深人静之时,他是否会落泪,他是否期待着再次回到校园,他如何看待他的家人在他最低谷的态度……

就像我当年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一点机会去和别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即使有人愿意听,这种莫名其妙的难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样像别人描述,别人是否可以理解,还是觉得你无病呻吟,就此任自己的内心翻江倒海,潮起潮落。

我始偶尔给他几块或十几块零花钱,买点零食之类。2018年上半年,他终于表示同意返校,我们全家喜极而泣。我们想的是自少读个高中毕业。

 

三  

2018年9月,我们想让他跟着新生入学,更好的融入班级。也是这个时候再次见到了学校的骚操作,要求九月复学的我们多交5000多的学费(说是如果按照之前休学的时间,12再复学学就不用多交这钱)。我气愤不已,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妈妈却毫不犹豫的掏钱了。

后面我们给弟弟叮嘱,不要找老师谈心(具体有没有照做,他没告诉我们)。但他跟我们说,后来的班主任知道了他之前休学的事,主动找他了解了情况。我非常感谢他后面的班主任,她没有因为风险就拒绝让孩子继续上学。

弟弟的高中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刚开始时状态不错,非常刻苦,我们欣喜不已。他后来才坦白说,他压力很大,难以放松,非常紧张,即使考了班上前几名,也不告诉我们真实成绩,每次都告诉我们下降了一些,学习跟不上,一直到后来老师打来电话家访,我们才知道成绩不错。高三明显觉得他状态不佳,每周放学打游戏,寒暑假没怎么看到做作业。我们问他就说学不懂,英语更不上,数学搞不懂,语文背不到……

他自己觉得,休学那年没日没夜打游戏,凌晨二三点,甚至更晚睡觉,早晨十一二点起床,生物钟完全乱了,觉得记忆下降明显。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他抓住现在,少熬点夜。

不过还好,弟弟最终在全家人共同的帮助下,调整了过来,最后他的高考成绩超了重本线三四十分,全市排名比我当时靠后一点,但也足以考上不错的大学了。至于选专业的冲突,大学的表现,如有时间会再分享。

这就是弟弟休学一年我的感悟与收获,现在的我就在弟弟学校的旁边工作(理由是我想靠他近点,多和他互动,可惜疫情让他们学校大门紧闭,半年也难得出来一次)。

当然我的鼓励也未必有效,比如我劝他大学谈恋爱的事,每次我说得热火朝天,同意资助金钱与点子,但他仍不为所动。比如告诉他英语很重要,他任然以没准备好拒绝参加四级考试。比如劝他多参考社团,多结交朋友,结果他告诉我大学一年就认识了室友和二个异性……我会气得吐血,但能很快自行愈合,满分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学习、育儿等,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作为姐姐,能够经营好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对弟弟的支持。

我会试着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他,鼓励他,也会在听到他某些不中听的话语时,学会告诉自己耐心点。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我们得等待他长成大树的那天,自然就有了底气与自信,责任与担当。

最开心的莫过于他告诉我:“姐,要是我的女朋有像你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我在想:“呵呵,那是因为你不是我的伴侣,我对你光是满满的爱啊,却没有让你承担生活和情绪责任”。最后我告诉他:“我这样的女生很多,你需要自信一点,走出去,才能拥抱她”。

后来我再一想,我大学时曾谈过恋爱,结果遇到却是“烂桃花”,完全陷入对方的套路中,把自己弄得痛苦无比,自己结婚也是被老爸老妈一步步牵着走……虽然现在我和我老公过得不错(感谢爸妈),但我有什么资格在这方面教育弟弟呢?

我曾经也是无比的自卑,敏感,如今已经过而立的我,想告诉20岁的我们(包括那时的我和这时的你):未来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所以你大可以按部就班的考研找工作谈恋爱,少些迷茫;未来的生活也没有你憧憬的那么美好,所以不必为了一些小事和不值得的人斤斤计较,好好爱自己更重要。

因为我们正坐在青春号列车,驶向未来,这十年的经历是我们一生的财富与甜点。

 

附:前几天看到这个主题时,想到过去的那一切,非常激动,想邀请弟弟和我一起投稿,他写他的角度,我写家长的角度,他毫无悬念的拒绝了(受伤)。最后姐姐还是默默的提笔写了,这就是成年人的自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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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

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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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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