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旁听一位年轻记者电话采访，真是急人！方向不一、问题细碎、节奏缓慢、和风细雨。我问：“你们大学里不学采访吗？”答：“理论总是学过的，具体怎么采访，那要自己去摸索。”看来，新闻实务的训练很有必要。

现把她的一些想法和我的分析列举出来，也许对其他新入行者有用。

1.“采访应该是在轻松随意的气氛中进行的。”

——不全面。采访的要义是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从采访对象那里获得最有价值的信息。这不是一项轻松的任务。尤其现在，采访越来越难，要克服很多很多障碍。一旦获得宝贵的采访机会，就要牢牢抓住，充分利用。

当然，为了采访的顺利，应该营造和谐轻松的气氛。但轻松绝不是随意。在和谐轻松的表象下，采访的本质就是对抗，是你我相搏；极端地说，采访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一场战争，需要调动起你的瞬间能量。轻松不得、草率不得、随意不得。

2.“循序渐进地问，可以建立良好的采访关系。”

——这是表象。采访的时间总是有限的，要把你最想知道的内容放在最前面问。即使采访对象友好配合，也要防止意外事件中断采访。不然，采访时间到，该问的还没有来得及问，悔之何及！

至于“建立良好的采访关系”，再好不过。但这和“循序渐进问”，没有必然关系。而且，自始至终“循序渐进问”，会破坏采访的节奏。

3.“我怕漏掉重要的东西，所以问得比较细。”

——不想漏掉重要的东西，重在把握好提问的优先序。先把必须问的问题都问完，再逐步撒大网，深入到细节。而且，细节只有在同一个方向展开才是有效的。如果问题指向不清，事无巨细，漫无目的，那就和本次采访无关，除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4.“我想把问题设计得宽泛些，采访对象才好回答。”

——恰恰相反，问题设计得具体可感，才便于采访对象回答。提问分两类：开放式提问和闭合式提问。一般来说，闭合式提问宜多，开放式提问宜少。很多开放式问题，或者漫无边际，或者流入俗套。采访对象无从回答，或很难回答，或没有兴趣回答，就会敷衍了事，白白浪费了采访机会。

5.“我问的时候，不时总结一下自己的判断，是想得到采访对象的验证。”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自我陈述太多，一是会占用宝贵的采访时间，二是效果不好。你总结陈述后，对方要么回答“是”，这没有任何增量价值；要么回答“不是”，这就很无趣，还会让采访对象看轻你。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这么做。这分两种情况：一是确有重大结论，需要采访对象认定，立此存照，以防将来赖账；二是虚晃一枪，意在刺激采访对象，把话题引入自己预设的方向。

以上是说采访不应该如何如何。至于应该如何，题目太大，一时说不完。这里我只谈一个具体技术：怎样提好第一个问题？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记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整个采访的开端。这个开端的好坏，直接影响到采访的效果。

采访的过程，是记者和采访对象互相了解、互相交流的过程。记者和采访对象之间，不是单纯的“主动—被动”关系。不仅记者在挑选采访对象，采访对象同时也在挑选记者。采访对象往往根据记者的一言一行，以及所提问题的质量，来决定自己的合作态度。

第一个问题提出后，采访的基调大体就定下了。如果这个问题水准高，采访对象就会对记者产生好感和信任，彼此间便能形成较为亲切融治的气氛，话题也会源源不断而来。反之，采访对象很可能不愿深谈下去，只是草草敷衍了事。即使采访对象始终采取热情的合作态度，一个不恰当的问题往往也会堵塞双方的思路。

那么，什么样的第一个问题，才算得上是好问题？

我觉得应该有以下三个特质：

1.这个问题是适合这个采访对象回答的。他熟悉情况，或他感兴趣，乐于回答，也能回答好，还能进一步打开他的思路。切忌问第一个问题时就卡壳。

2.这个问题能够显得记者对采访对象很重视，做过精心准备。也很专业内行，采访对象相信这个记者有能力理解他要谈的东西；

3.能够缩短记者和采访对象之间的距离，培养出和谐融洽、轻松自然的谈话气氛。

兹举两例：

1980年8月，意大利记者法拉奇采访邓小平，她的第一个问题是：

“天安门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远保留下去？”

2000年8月，美国记者华莱士采访江泽民，第一个问题是：

“你是在大约10年前上任的吧？当时你被大多数人看做一个过渡性人物。大家觉得你不会成为‘一把手’，你会管理这个国家一段时间，然后会有一个更强势、更有决断力的人来接班。但是你打破了这个猜测，你接管了这个国家而且至今大权在握。你觉得你当时为何被低估了呢？”

不用我细致分析了。大家对照我上述“好的第一个问题的三个特质”，应该能有所体会。

也许读者会问：法拉奇和华莱士的第一个问题，都很有刺激性，怎么能缩短彼此的距离呢？

这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法拉奇和华莱士都以提问凶猛刁钻著称，两个采访对象都是政治大人物，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因此他们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激发出谈话的兴趣和斗志，谈得深、谈得投机、谈得高兴。

所以多年后，江泽民才会回忆说：“当年我和华莱士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