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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按】 7月23日至28日,我赴太行山区报道“7·19”洪灾。职务作品已发表在财新网,这里略作改编,配上一些现场照片,在博客上留一个记录。

 石家庄井陉县南峪镇的贵泉村,坐落于太行山脉深处,位置在石家庄市市区正西50公里处,是日前河北暴雨酿灾后,一处少人知晓的重灾区。

7月19日的山洪,顺山谷咆哮而下,一路摧枯拉朽,荡涤、冲毁了山路。财新记者一行两人,靠步行、搭摩托车,于24日下午3时进入贵泉村。

四面环山的贵泉村,呈狭长状卧于山谷。此时,村里的电力、通信还没恢复。停电、停水,没有网络信号,犹如孤岛。

 

“这么大的车,在泥石流中就像个玩具”

山谷尽头,一辆轿车霍然停在满是砾石的河谷中。这辆车被泥石流砸得坑坑洼洼,破损不堪。

车的主人从半山坡上看到山外来人,下山走了过来。他叫康彦廷,56岁,跑运输为生。他家有4辆车。一辆大卡车,一辆面包车,一辆三轮车,再就是这辆小轿车。

“这车本来不是在这里的,是在车库里。那天洪水下来了,把车库冲毁了,这车被泥石流推到那个房顶上。”他指着半山腰的一处房子说。

记者表示惊讶:这么大的车,怎么可能被推到那么高的房顶上?

他表示绝无虚言。“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不把车从房顶上吊下来了。”他告诉记者,泥石流下来的时候,树木、石头、房子残骸,都滚在一起,流得可快了,这么大的车,在泥石流中就像个玩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

他热心地带我们走访村庄,逢人就说:“这是北京来的记者,来报道灾情,让外面知道我们遭了多大的灾。”

 

“到了家,哪还有家?”

此次洪灾中,贵泉村共有18人遇难。其中有5个未成年人,最小的才3岁。

其中一家,四口人,爸爸、妈妈、儿子都遇难,只剩下一个女儿,因为嫁到山外的行唐县,幸免于难。

恰巧,这个女儿今天回来了。在她家的废墟前,记者见到了她。

她姓董,今年25岁。爸爸51岁,妈妈49岁,弟弟17岁。一家以养猪为生,虽然出嫁了,她还时常回家帮爸妈养猪。最后一次回来,是一个月前。

7月19日那天,她和家里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那是晚上9点零8分,是弟弟给她打来的。弟弟和姐姐聊天:贵泉下雨了,很大,“你们那下雨了吗?”

她回答:“我们也下雨了,很大。”

弟弟说:“我们这水已经到台阶了。”

这时候,她的爸爸过来了,接过电话说:“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随后挂了电话。

30多个小时后,7月21日早晨,她接到了大伯的电话。后来知道,大伯是爬到附近山顶上够着信号给她挂的电话。只简单地说,家里有点事,让她回家一趟。

她预感不好。叫上老公,紧急朝回赶。车到井陉县城外不远的地方,道路中断。于是下车步行。五六个小时,走回贵泉。

一路上,塌方、泥、水、乱石,她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走过来的。也不知道30多公里的山路,为什么五六个小时能够赶到。

到了家,哪还有家?连断壁残垣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片。

她尤其想念弟弟。弟弟刚上高二,姐弟俩感情很好。“再见不到弟弟了,一家人都没了,就剩我一个。”说到这,她木然的表情有了悲伤的模样。

肝肠寸断。

记者不忍再问,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劫后余生的老者

沿着洪水下泄的通道,记者来到路边一户人家。是康彦廷推荐记者来采访的。他说,洪水中,这家人“被洪水飘起来了”。

这家人是一对老夫妇,丈夫董拉狗,73岁;妻子段美春,69岁。孩子在外面打工,只两个老人在家孤守。

19日夜,10点多钟,洪水下来了。别人家都朝高处跑,可是两个老人,老汉还有残疾,拄着拐杖,往哪里跑?只能坐在床上等死。

所幸,她家地势较高,水进到屋里有半人高,就不再上涨,浮力把两个老人从从床上飘起来,好似坐船一样,飘到床下。水退了,老人无恙。

第二天,老人对村民讲了这段经历,一时成为笑谈。但面对记者,老人笑不起来。他们的脸上还留有大难不死的余悸。

在贵泉村,遇难者最多的一家,死了四口人:大儿子、二儿子、二儿媳、大孙子。只剩下84岁的老奶奶赵爱英,和最小的孙子。

听闻惨讯,嫁到外面的小妹赶回家。她告诉记者,她家地势较高,本来是安全的。只因大哥残疾,腿脚不便,住在最下层房间。水来了,二哥、二嫂、侄子冒险去救他,结果洪水下,四个人都没能出来。

“可惜了大侄子,才26岁。”她说

“二侄子多大?”

“19岁。”

“那以后他怎么办?”

她惨然一笑:“跟我过吧,我是他姑姑。”

说话时,记者见到了84岁的老人。她坐在屋外,空洞的眼神望着半山下,鼻尖上挂着一滴泪珠。

“妈妈已经半痴呆了。”女儿说。

 

村长:只靠自救 30年也恢复不了

贵泉村村委会坐落在半山坡的一个二层小楼里。楼前积满了淤泥。记者从正在清淤的大吊车下钻过去,跳过淤泥堆,上了二楼。

村长董焕明,55岁。他介绍说,全村1700多人,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村里老人多、妇女多。因此遇到这么大难,连救人的都没有。

他对记者证实,全村7人死亡,另有11人下落不明。“应该没救了。”而在井陉全县,据当地防汛指挥部统计,截至24日12时,强降雨已造成共36人死亡、35人失踪。贵泉村的遇难人数占到约四分之一。

记者问:“为什么出这么大的灾难?”村长称:“完全是天灾。”

他回忆,从18日午后,雨一直下到第二天8点,他在自己家里看到水头有几米高,铺天盖地,第二天中午才全部退下去。

记者问:“如何开展救援?”

他回答,现在就是组织村民清淤、修路,让外边救援力量能进来。

他说,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这现在成了孤岛,第二天早上,我和书记两个人想商量怎么救灾,远远能看到彼此的房子,就是过不去,见不到。”

至于洪灾教训,他的说法和台头村委会主任一样:“危险的地方不建房子。”

他神情苍凉,问一句答一句。他告诉记者,这次灾难,全村人员、车辆、房屋、街道的损失,不低于5000万元。据村委会人员给媒体记者提供的资料显示,全村37户房屋倒塌;600亩庄稼绝收。

“如果只靠自救,30年也恢复不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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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

张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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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作者,“渡过”公号创办人,财新《中国改革》执行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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