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0
听报道
河北省衡井公路锚营段一侧,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院外是一块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荒地,细看地上还立着一截截碗口粗的树桩。看见生人,带着黑色口罩的女主人上前问话。当摘下口罩,我发现她已是一位满面沧桑的老妇了。
她叫胡玲相,今年70岁,原籍河北衡水白宋庄乡。30年前的1986年,她和丈夫携两儿两女迁到这里——河北省辛集市锚营村,与当时的村委会签下协议,一次性交齐300元,获得这块地的永久使用权;又花了1000多元,盖了一个院落,安下了家。
她现在已经想不清当年为什么要搬离故土、落户异乡了。只记得刚来时,水草丰美,一家人在这里养了十几头牛为生;这块地,算是她家的承包田,每年每亩地交250元承包费,种一些稻子、麦子、玉米。
这样的日子过了10年。1997年,附近建了一个制革工业园,厄运开始了。
2017年1月12日,站在自家的荒地上,胡玲相向我叙述着30年的悲苦往事。
先是草没有了。制革是典型的污染产业,废水、废气、废料源源不断地排出。这条公路旁,本是一条半人深的干沟,不知何时,从皮革园伸来一根根暗管,污水悄无声息排来。慢慢地,干沟成了臭水沟,污水时红时黑,飘着腥臭味儿。
味道不好还能忍受。有时候实在太臭,就关紧门窗。久而久之,也就不臭了。
可是,每当雨季到来,暗红色的废水泛滥开来,淹没了土地,一直漫到家门口。草烧死了,牛也养不下去了。
不能养牛,还能种庄稼。她种过水稻、麦子、玉米。再后来,污染越来越重,土壤板结,小麦结不了粒,全死了。
庄稼也不能种,就改种树。污染的土地上,树也长不高,最后全砍了。裸露的土壤,就这么荒着。
她当然想找制革工业园赔偿损失。园区说,赔偿给了村里;找村里,村里推给皮革园。拖了很多年,一分钱也没拿到。
用她的话说,她丈夫就这么给气死了。
她说,老伴脾气不好,血糖高,一来二去给气坏了。今年农历2月,一个晚上,他去上茅房,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手电,”一去不回。后来,去找,发现倒在茅房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去了。大半年过去,她还没有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在屋子里跑动着,给我演示着当时的场景:老伴如何气呼呼地躺在床上;如何气呼呼地出门;如何倒在茅房里。
她有4个孩子,大的50来岁,小的三十八九,都已成家立业,在外过活。小孙子是她带大的,爷爷死后,拿一个大猪头来祭奠。她哭了,说,“你不要来,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再后来,小孙子到北京当兵去了。
儿女经常上门,给她带一些米面、蔬菜,还有桶装水。四五年前,这里的人就开始买水喝, 5元钱一桶。井水只能洗衣服。
现在,70岁的她在一个羊毛厂打工。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羊毛,她把它们分拣出来,黑是黑,白是白,花是花。每天干7个半小时,挣40元钱。钱不多,但多少减轻一些儿女的负担。
问她累不累,说还好;问她活脏不脏,说羊毛味道大,不过时间长了,也就闻不到了。
现在,她一个人过活。日子能过,就是孤单。走进她的家,完全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摆设。时间在这里没有痕迹。
我问她,这么多年,过不好,为什么不回老家?她说:“老家什么也没了,那时整个家都搬过来了。时间越长,越走不了。”
问她和村里人处得怎么样。她说没有来往,就一家、一个人在这里过着。
这是一个现代流民的故事。失去了水,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
话题:
0
推荐
财新博客版权声明:财新博客所发布文章及图片之版权属博主本人及/或相关权利人所有,未经博主及/或相关权利人单独授权,任何网站、平面媒体不得予以转载。财新网对相关媒体的网站信息内容转载授权并不包括财新博客的文章及图片。博客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财新网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