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墨清驾车载我从遵义去桐梓。
选择桐梓,是因为桐梓是墨清的故乡,他曾在此工作五年。墨清是仡佬族人,他认为,精神疾病和个人的历史相关,尤其和心灵史相关;而原生家庭和民族文化的影响不可摆脱。桐梓之行,其实是追溯抑郁成因之旅。
(一)
途中翻越娄山关。山高路险,山色迷蒙。一路上,墨清对我回叙了他和疾病相搏的历程,最后感慨道:“这十几年,我活得这么费劲,可是讲起来,一会也就讲完了!”
墨清有一个核心观点:抑郁在很大程度上是内心冲突的结果;内心冲突往往来自生存焦虑;而生存焦虑是代际传递的,它对应的是死亡焦虑。
交谈中,他叙述了对疾病的体验和认识,追溯了性格的养成,分析了成长的社会性困惑,回顾了父系和母系家族文化对他的影响。最后结论说,他的患病,是因为无处可退,无所依归。他成长了,有了自己的体会,自己的思想,却越来越不能认同自己被家族要求扮演的角色,不能认同自己落后又无所事事的民族与故乡;反过来说,他也不被认同。
他说,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孤立地从生物学、症状学角度,而更多从家族、从社会的角度,去观察和理解精神疾病。
我问:和疾病相处十几年,你觉得你有把握控制它了吗?
他答:我永远不敢说我有能力控制它,它何时来、何时走,我无从把握,只能独立出一份冷静,来保护自己,免受太大的损失。
陆陆续续的交谈,彼此相互激发,我打算最终形成一篇问答,发到“渡过”公号上,在此先按下不表。
(二)
在桐梓停留一天。我住到墨清家里,一是为节省旅费,二是为更切近地观察他的生活。
墨清曾经在“渡过”公号上发表一篇文章《我的大姨》。这篇文章承载了他的童年记忆。文中他写道:“在我的记忆中,小小的县城,清晨总是白色的。那淡淡的薄雾里,回响着黄包车清脆的铃铛声。铃声由远及近,就这样来到我的面前。”
文章还记叙了他的大姨在他心灵上刻下的烙印。大姨也患精神疾病,后来离家出走,不知所终,生死两茫茫。文章最后一句说:“大姨的名字叫玲。我想是那清晨的白雾里,不曾远去的清脆声音。”
桐梓县城正在大兴土木,空气中弥漫着建筑灰尘呛人的味道。墨清带我来到一处工地,指着废墟对我说:“这里曾经是大姨的家。”
(三)
傍晚,墨清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哪有不愿意的道理?我立刻答应,然后问:“去哪里?”
他答:“我外公的墓地。”
我们驱车出城,一路攀高,抵达桐梓下属乡镇一个村庄。途中,墨清买了香、蜡烛和纸钱。他说:“以前我都和爸妈一起来祭祖,今天是第一次自己来。今后我会经常一个人来,我想我可以自立门户,代表自己的家庭了。”
他告诉我,小时候,他特别害怕去墓地。前些年,外公去世,他参加了葬礼。“打那之后,我觉得死亡是一件可以直面的事情了。”
一片静寂,空气凝固不动。他蹲在地上,安放蜡烛,燃烧纸钱,拜了几拜。
我也在他身后微鞠一躬。他站起,我们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告别桐梓。墨清回遵义上班;重庆綦江的患友开车来接我过去。
(原载“渡过”公众号,扫码可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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