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调研“精神康复”课题时，我采访了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原岩波，得知他还兼任北京海淀区精神卫生防治院副院长。他对我讲起第一次走进海淀精防院的感受：

“……一进康复场地，刀、剪子、锄头，就那么放着，在那忙活的全是住院的患者。要在其他医院，这是绝对不行的。我当时就被震撼了……” 

原岩波描绘的场景激起我极大兴趣，我当即要求他带我去看一看。不久前，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终于跟随原岩波探访海淀精防院，亲身体会到那里的“院内康复”实验。

（一）

到了医院，李文秀院长首先介绍了海淀区精神卫生防治院的基本情况。

海淀精防院位于北京六环附近的苏家坨。作为全国精神卫生综合管理试点，先后与北大六院、意大利爱心服务协会等合作，在促进康复方面开展了多种尝试。

李院长说，精神康复治疗是现代精神疾病治疗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培训和训练，使患者能够独立从事一些家务，包括洗衣、整理床铺、卫生保洁等，目标是促使他们全面康复，回归家庭和社会。

多年来，海淀精防院一直在探索患者的院内康复治疗。对每位患者，先进行动态评估，如果身心（精神）状况稳定，就安排在开放病房进行自我管理、社会功能康复等训练，以利于出院后迅速回归社会；封闭病房内的患者则在医护人员指导下，开展各种形式的康复训练，恢复社会功能。

随后，我参观了开放病房。当护士迎上来，我惊讶地发现，护士没有穿护士服，而是着职业装；接着，我看到患者在病区来来往往，也没有穿病号服。

陪同我参观的游秋萍副院长告诉我，这是刻意为之，目的是模拟家庭和社会氛围，不让患者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这里的病房，没有人们熟悉的病床、床头桌，而是和普通家庭一样的单人床、衣柜。病区内还设置了厨房及洗澡间。乍一看，和单位集体宿舍没有什么两样。

走进厨房，两位患者正忙着切菜、炒菜。整个病区就像一个大家庭，每天有专人负责三餐；也有其他人负责值日，打扫卫生。

“在正常人看来这些都是小事，但有的患者住院很多年，生活能力衰退了。这都是为了帮助他们恢复生活自理能力，出了院能适应得快一些。”游秋萍说。

（二）

医院的后院，是封闭病房区。这里的康复训练项目更加多种多样。

我首先看到一块农田，大概有一两个篮球场那么大，是医院的农疗区。

在田间的阳光下，一位女患者正在干活。她穿着白色的汗衫，脚蹬高桶雨靴，满脸是汗，面色红润。

看她干活的熟练劲儿，我猜测她可能是本地农家女。想不到她告诉我，她就是北京市区人，在这里住院快10年了。她说，家里人不怎么管她，不肯接她出院，她只能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但她还是想家。

“你能不能去找我家里人，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接我回去。我想回家。”她对我说。

（三）

在院内，我还参观了一系列康复项目：

厨艺技能训练室——让患者到食堂择菜、帮厨、洗碗等；   

洗衣房——患者8人分为两组，每组选出小组长，负责安排本组工作，完成全院近300名住院患者被服以及医务人员工作服的收集、运送、清点、清洗等；

“阳光小店”——这是院内的小超市，所有进货、上架、销售、结算、盘点，都由患者完成；

尿垫加工——生产尿垫，专供附近的养老院；

手工项目——穿珠子、编织、折纸、十字绣、中国结等，好的作品也可用于出售；

社交技能训练——讲解礼仪常识、角色扮演、语言表达等；

认知技能训练——电脑授课、做游戏，促进患者认知功能恢复。授课老师也是患者，在教其他人的同时也康复了自己。

看着这些项目，我想起原岩波对我提起刀、剪子等危险品，问游秋萍：“你们不怕这些东西出危险吗？”

游秋萍回答：“和其它精神病医院一样，我们对危险品当然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工作人员责任心也很强。但同时，我们也相信患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患者进行有效的康复训练，帮助他们恢复各项功能。他们学会用这些工具，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就能找回失去的信心和勇气。” 

（四）

海淀精防院之行，让我对精神康复有了切实的观察和印象。

摘录患者自己的话，作为本文的结语吧：

“我自从生病以来一直以为自己什么事情也不能干了，是个没用的人了。但来到这里以后，我参加了厨艺、园艺、一次性湿纸巾的加工等康复项目，我逐渐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自信心和对生活的热爱，感觉自己还能为家庭为社会做点有用的事情。现在我每天都积极乐观地参加着各项康复活动，为将来出院打基础。”

“我们每周不仅能外出购物进一步接触社会，每到周末还一起包饺子，这些都对我们的身心康复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开放病房给了我家的感觉，是因为给予了我们足够的生活空间和自由的感觉，不再有过多的束缚。我的生活也有了规律，很多休养员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一起欢乐，一起生活。”  

“医院又让我去手工组做加湿花，不但丰富了我的生活，更让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有用之人，而且医院每月还会给一定的康复补贴，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上午九点，开始了一天的劳动。我每天上午做湿纸巾，下午在“阳光小店”卖货，早晨和晚上喂养小兔的工作。每一天的时间安排得都很满，但我们认为生活得很愉快。”

“我们每周开一次家庭会议，谈一下自己一周来的感受。周六，我们由护士带领上街逛超市，拿着自己平常干活得来的报酬，买自己所需要的物品。”     

“今年春天，我们开了一块荒地，种上了黄瓜，小红萝卜。空闲的时候，我们给它们拔拔草，浇浇水。看着小苗长大了，我们很高兴。夏天到了，我们吃着无化肥的小萝卜，黄瓜，乐在了心里，很有成就感。因为这是我们劳动的果实。”